婆婆71岁了。

相处20年，我对她一则感激，二则敬重。

婆婆一生很不容易。8岁那年，母亲父亲相继去世，只剩下一个大她三岁的哥哥和小两岁的妹妹。可想而知，在上世纪40年代的农村家庭，兄妹三个相依为命的困难。婆婆给我讲过，有一次在地里干活回家，正背着妹妹，却突然饿昏了，姐妹俩一起倒在地上。生活的磨砺使她威严而不易亲近，我起初试着想改变她的性格，可婆婆很“固执”，我只得放弃了。

婆婆自幼爱学习，可因为是女孩子兼生活清苦不得不放弃读书，只能把自己对学习的期盼和向往全用在儿子们身上。婆婆共生了三个儿子，我丈夫是老大。别人都劝婆婆，孩子们都念书，家庭怎么受得了？抓紧找人帮助解决工作吧，也好帮衬帮衬家里。但婆婆眼光很长远，她跟孩子们说，只要你们愿意读书，读到哪儿我就供到哪儿。婆婆用她瘦弱粗糙的双手烙成一张张煎饼，让孩子们带到学校，这就是一周的口粮，每到周末再回来取新烙出的又一摞摞煎饼，兄弟三个就是沿着这条艰辛而温暖的煎饼路走进了大学的殿堂。为此，仨兄弟都尊敬她，感激她，对婆婆像对孩子一样细心和有耐心。丈夫告诉我婆婆没读过几天书，所以我一直以为她不识字。结婚后，我们把婆婆接过来，有一次我给丈夫留了张字条在家里，上面写了几句肉麻的话。丈夫回家看见了笑的很诡秘，对我说，以后不要写这种“风格”的留言条了，我问为什么，他说母亲识字。我问丈夫她不是没上过学吗？丈夫就给我讲了母亲如何好学的事情。每到假期，几个儿子回家，婆婆就成了这个家庭最虚心的“学生”：一有空闲就问儿子，这个字读什么，那个字怎么写。

我知道婆婆一生的坎坷和不易，我丈夫又是长子，所以在刚结婚时就提出来以后让婆婆跟我们一起生活。但公公说：“你妈脾气不好，爱生气，在她还能独立生活的时候，还是让她自己过吧。将来需要人的时候，她愿意跟谁就跟谁，别过早地一起生活，产生了矛盾，就不好了。”看公公这么善解人意，我特别感动。可我还是把婆婆接到了家里，也许是婆婆感染了大家，我们妯娌三个个个都很孝顺，在单位里我们各方面也都处理得很好。这也许是婆婆，还有她言传身教的三个儿子的功劳。

记得十年前，二弟独自一人到美国开展业务。临行时全家吃了一顿团圆饭，小侄女握筷子握的很靠上，婆婆看到了，身体明显地哆嗦了一下，对侄女说：“好孩子，快往下拿拿筷子，你爸爸小时候拿筷子就靠上，现在走得那么远。”我当时听了差点流泪。二弟弟出国，婆婆一直是鼓励他，还说要帮他照顾弟妹和孩子，让他放心，可是婆婆心里是多么不想让儿子远行啊！我也是做母亲的人，每当想起这些，就对婆婆很是心疼，很是同情。

很多时候，婆婆做活我插不上手。她也嫌我干活笨，根本不用我，于是我只能跟在她身旁转。这时候她就会给我讲过去的事儿。她不是絮絮叨叨地告诉我昨天吃的什么、做梦梦见了什么，就是说锻炼时看到的故事、昨晚的《夕阳红》节目里讲的内容……

是啊，婆婆明显老了。她话多了，动作慢了，少了年轻时的急躁，而多了一份慈祥。但是，我最敬佩她的那种不服老、不服输的劲头却是始终如一。每天早晚坚持锻炼不说，还参加了老年合唱团。看着一生辛劳满头白发的婆婆穿着大红的运动衣，干什么事儿都兴致勃勃的样子，我从心里体会到，只有历经磨难而又坚韧的人生才会如此的美丽无憾。（丁海慧）